祖母压箱底的蓝布衫
去年整理老家阁楼时，我翻出一件靛青色斜襟布衫。粗糙的土布面料上，手工盘扣已经褪成灰白色，领口处还留着半个世纪前的汗渍印记。八十岁的奶奶抚摸着这件她少女时代的嫁妆，突然哼起《白毛女》选段——这件衣服的命运，恰好串起了中国服饰史的百年悲欢。
1950s：新中国的布拉吉旋风
当苏联专家带着布拉吉连衣裙走进中国纺织厂，整个上海滩的裁缝铺都在连夜改版型。这种圆领收腰、碎花满身的“洋装”，让刚脱下旗袍的女青年们找到了新的时尚坐标。我的二姨奶奶至今记得，她穿着自制的布拉吉参加国庆游行时，腰间别的红绸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1960s：灰蓝海洋里的军装热
百货公司突然撤下了所有花布柜台。在满街军绿色的浪潮中，我父亲用积攒了三年的布票换了套仿军装。他总说当时最时髦的穿法是故意让袖口磨出毛边，再在裤脚沾点泥浆——这种“劳动美学”的细节处理，现在想来颇有种荒诞的时尚哲学。
1970s：的确良引发的化学革命
化工产业突破带来的的确良面料，让整个时代的衣橱开始哗哗作响。这种挺括耐磨的化纤布料，解决了棉布易皱又难干的痛点。有件趣事：我母亲当年把攒了半年的的确良裤料做成喇叭裤，结果被车间主任批评“资产阶级歪风”，她硬是穿着去拍了张黑白照片，现在这张照片成了我家最珍贵的时尚文物。
1980s：喇叭裤与蛤蟆镜的狂欢
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开了服装管制的闸门。广州十三行的走私喇叭裤、温州作坊的仿制蛤蟆镜，构成了我童年最鲜活的记忆画面。记得邻居张叔从深圳带回条正版Lee牛仔裤，整条弄堂的小伙子轮流试穿，最后裤裆被撑裂的场面，成了我们大院流传十年的经典笑话。
1990s：混搭美学的启蒙年代
当我在中学门口的小摊上，用十块钱买到印着科特·柯本头像的oversize卫衣时，绝对想不到这种美式街头风会统治中国校园二十年。更魔幻的是百货公司里，真丝旗袍居然和牛仔外套摆在同一个橱窗，我妈那辈人看着直摇头，我们这代人却觉得理所当然。
2000s：非主流时代的集体Cosplay
网吧里的杀马特少年们可能不知道，他们五彩斑斓的爆炸头和金属铆钉，无意间完成了中国最大规模的亚文化服饰实验。我表弟当年省下三个月早饭钱，就为买条带铁链的破洞牛仔裤，结果被学校通报批评时，他理直气壮地说：“这是表达自由！”
2010s：汉服复兴与国潮崛起
第一次在故宫看到穿明制马面裙的姑娘时，我恍惚间有种时空折叠的错觉。这场由90后主导的服饰运动，把博物馆里的文物变成了街拍爆款。更值得玩味的是，某国际大牌抄袭马面裙事件后，年轻人自发组织的文化保卫战，让服饰第一次成为文化话语权的战场。
穿衣镜里的社会切片
每次给女儿整理衣橱时，我都会想起那个装布拉吉的樟木箱。从的确良到汉服，服饰的演变从来不只是审美更替。那些针脚里藏着计划经济时代的精打细算，布料褶皱中压着全球化浪潮的印记。当我们在ZARA试衣间快速更换当季新款时，或许也该偶尔驻足，听听衣服开口讲述的时光故事。
最近总在思考：当00后开始追捧千禧年复古风，他们究竟在怀念什么？那些荧光色运动服和厚底鞋，是否也像当年的喇叭裤一样，正在酝酿新的时尚宣言？这个问题，或许要等下一个十年的穿衣镜来回答了。